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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一口

(首爾餐桌。這張餐桌是首爾金社長雪花同學的餐桌。金社長的飲食餐桌非常有儀式感,早午餐的餐桌是非常優秀麵包,煎製的薄片五花肉(有醃過好吃的醬汁),水果優酪,新鮮水果,咖啡。我通常早餐只喝一杯咖啡,所以這一頓通常是飽到下午去。我會盡量吃光光,不想剩一口。在首爾居遊期間,我好像都沒有餓的記憶。雪花有時候會剩下...可是她總是這麼豐盛擺一桌。)

小時家貧,有好長一段時間是連糊口都有問題,家徒四壁的那種貧,並不是父親不辛勤工作不喜歡賺錢,而是借給兄弟的錢要不回來,而收到的支票是兌現不了的芭樂票,現金幾乎斷流,但父親看起來有負家人,卻一身硬骨頭不曾辜負人,身為作坊的負責人,父親要發薪水給師傅,幾次還將母親出嫁時的黃金嫁妝要母親先拿去松山銀樓換現金才解燃眉之急,家裡斷炊只是有白米,賒來的,母親用幾根青蔥煮粥勉強撐到有現金收入,她說這樣我們就不用跟人家借錢,骨氣是有的,夫妻同心是有的,白米是有的,就是沒有菜。不知道這跟我們家身高都不高有沒有關係,肇因於營養不良。那幾年沒有菜下飯的記憶,真的是餐桌荒涼,記憶更蒼白。

如果看見四破魚這表示有些菜錢了,我還記得B說過四破魚在他們家是專門買來餵貓的剩一口。反覆加熱的四破魚,魚身非常硬,顏色黝黑,再怎麼餓,我都不會下筷子。我想母親應該不知道我痛恨四破魚的理由。現在很多台菜餐廳推的懷舊古早味有豬油拌飯我也是敬謝不敏的,因為沒有菜的家庭,總還有一罐雪白的豬油,白飯拌上豬油加點醬油現在聽起來美味,在我印象中是很害怕豬油的味道。非常膩的嗅覺經驗。

這樣貧窮的家庭加上四個黃口無飽期的小孩幾乎任何可口的食物都不會剩下。連鍋巴加糖我也搶不贏弟弟。過年勉強看見拜拜的雞、一方三層肉和嘉鱲魚,不知道為什麼總也沒有美味的記憶,難吃到只有剩下,不可能好吃到撐,撐到剩一口再也吃不下的那種滿腹感。我好餓,但我也沒有食慾,但我只是一個眼睛貪吃的觀眾,看電視裡的「傅培梅時間」,想像著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廚房,做著傅培梅示範的香酥芋泥鴨、三色蛋、烤素方和京都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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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的一餐吃了傳統市場買的客家豬油蔥拌關廟麵, 一份白雪公主阿嬤菜園來的無農藥菜地種出來的地瓜葉,加了幾顆淡水可口魚丸,在「剩最後一口」的份量時我卻停筷子了。因為剩一口,我想到從前根本不可能剩一口的、珍惜地吃掉美味的食物,到今天我的大腦覺得夠了不用再吃了而停止進食動作,白色大碗裡剩一口的飯菜,我終於可以決定不用覺得罪惡浪費而硬塞,也沒有委屈從前連一口都沒有。

 

自由的感覺真的好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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