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看到一篇讓我嚇到吃手手的文章,在此,來分享一下陳媽媽的育兒之道(陳媽媽就是我媽媽,媽媽姓陳,她討厭被叫做吳媽媽,陳媽媽是最大公因數,請視之非正式的暱稱用法),我一上幼稚園,媽媽就不太容忍我半夜因為怕鬼,跑去主臥室癡纏她,理由是「現在妳有妳自己的房間了」。

母親因為家貧,小時候是跟手足們擠在一個空間的,她覺得那不是一個有利的生長環境,在她的心目中,空間,是類似食物、娛樂、教育等,一種父母應盡可能提供給小孩的生活標準,當然,父母可能因為資源有限而不得不減少給予(例如家中沒有足夠的房間數量,而讓小孩必須與手足、父母、甚至更遠的旁系血親共擠一間),但若無特殊事由,應以提供小孩獨立的空間為原則。


我確實沒有房間的所有權,這點毋庸置疑,但我想陳媽媽很認真地在說服我,我對於這個房間擁有「使用權」。我的成長史中,媽媽要進我房間時,會先敲門,說一聲「我可以進去嗎」。我住宿舍時,室友們都很訝異,我在家中沒有鎖上房門的習慣,理由很簡單,我從未預期過有人會在未經我同意的前提下,開我的房門。室友們的反應是,他們的父母時常直接打開他們的房門,所以他們必須鎖門來因應父母的窺探,甚至是突襲檢查。

以結果論而言,我母親的作風為我們的親子關係,跟我的人格養成,帶來很良好的影響,我很信賴她,知道即使作為母親,仍有其界限,知道自己可以安穩地待在一個空間裡,不會突然有人闖進,只為了認定「我有沒有做壞事」。吳爾芙說,「女性若是想要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進入幼稚園的我,雖然連早餐買個銀絲卷都要大喊,媽媽給我十塊,可是我至少得到了一項利器:自己的房間。我覺得房間是個隱喻,跟room一樣,兩種意思,房間跟空間,自己的房間,實則是「自己的空間」的延伸,幼童相信有個空間專屬於他,任何人都必須經過同意跟商量才可以進入,這在許多層面上,都是相當有意義的。有些人可能夠聰明,知道我的言外之意是:有時候這層面甚至包括,身體。


尚有一件事情是,所有我的信件,他們都不會基於「擔心我有沒有交到壞朋友」而拆閱,母親說,只要信件上是寫你的名字,那除了你本人,都沒有人可以拆開,因為這是你與寄信者之間共同的隱私。這個道理,從我第一次收到信時,就嚴格貫徹至今。也跟房間的例子雷同,我曾以為所有人的父母都跟我的家庭一樣,也是長大後才知道多數人都有信件被「過濾」的經驗。

有個插曲是,我十八歲時,爸爸收到來自台大的信件,收件人是他,他拆開之後,發現裡頭躺著我的成績單,對此,他們夫妻倆有了一個小小的討論:日後再度收到成績單時,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拆閱嗎?爸爸說,收件人是他,他當然可以看;陳媽媽持不同意見,她說,成績也可能是女兒的隱私吧。我回到台中時,媽媽問我,成績是妳的隱私嗎,我告訴她,我希望可以我先拆開之後,再轉交給你們看。我知道你們也關心我在學校的表現,可是,這終究是「我」的成績啊。討論後,我們達成一個默契是,信件寄來,他們先擱置,等我返家後再拆開,看完之後轉給他們看,有時候也會一起取笑我哪一科特別差或特別好。也許有人會問,這有差嗎,最後你父母還不是會知道妳的成績。

在我心底,是有的。我可以控制關於我的資訊以怎樣的方式給予出去,主動給予還是被動的洩露。教育中,政治中,人際關係中,一天到晚討論的主體性,不就是在這一些小小的生活瑣事中被形塑而成的嗎?

陳媽媽時常覺得,幼童必須被尊重,大人才有立場教導他怎麼去尊重他人。所以在我幼稚園中班還大班時,轉開她的香奈兒還是雅詩蘭黛唇膏去戳地板時,她罵我的說詞是,我沒有進妳的房間翻妳的東西,妳也不要這樣對我。童年的我,簡直太震撼了,震撼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件逸事,那時我連「道理」兩個字都不會寫,只覺得媽媽這席話說的真是,像是狗應該叫做狗,貓應該叫做貓,媽媽應該叫做媽媽那樣、理所當然,太正確了。

相同的道理也包括,陳媽媽覺得有些大人可能一年讀不到三本書,卻一天到晚逼自己小孩認真讀書,自己在學校時沒拿過前十名,卻因為小孩掉出前三名而氣急敗壞。種種情狀,陳媽媽老是說「真是難以理解啊」。


陳媽媽只讀到國小就被外公押去漁業加工工廠賺錢了,可是她對於人權的理解,對於幼童的愛與重視,卻遠超過我日後認識的很多學歷官職顯赫之人。之前陳媽媽開始使用臉書了,我問她怎麼沒來加我,陳媽媽說,「一天到晚相看面,網路上就不能保持一些私人空間嗎」,我於是每天都壓抑著偷看陳媽媽臉書的慾望,像是我童年時,得克制自己不可以再轉開媽媽的唇膏往地板戳那樣。媽媽是媽媽,我是我,這個道理很簡單,有些人花上一輩子卻從未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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